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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 默
发布时间: 2019-10-09 来源: 揭阳日报 作者: 王哲珠

  

  柯 然  摄


  我是这样着迷沉默。


  小时候就不爱说话,喜欢静静隐藏在人群之中,听他们扯话,谈东谈西,从天上的神仙说到地上的烟火,从日子光亮的期冀说到失望生活背部的艰涩,从过往的教训说到未来的决心,我躲在密集的话语里,没人注意到我,只管安静地穿行于生活驳杂又绚丽的内里,又安全又满足。


  我是这样渴望拥有沉默的自由。我不要凑在这一边也不要凑到那一边,不需要做出不偏不倚的样子,只待着,在自己喜欢的那个角落。可以不必对某件事发表观点,不必对某种现象表明态度,不必表现某些情绪以证明某种社会道德,不必掩饰冷漠以表明感情倾向……我惊讶地发现自己书写了这么多的不必,事实上还有更多的不必,有些不必无法述说,只能保持沉默。


  但不可否认的是,我对沉默自由的渴望其实是某种软弱,害怕碰撞,害怕表达,害怕解释,害怕被误解,害怕被指责,开口之前,已经想象过无数令我害怕的可能性。沉默让我不必有所负责,不会被牵扯纠缠,不必承担犯错的风险,不会成为某种目标,不必有所行动,不会说到做不到……


  我又开始不会和不必了,沉默让我的软弱表现得淋漓尽致。


  沉默是某种软弱更是某种力量。


  当众声喧嚣,都急于述说自己时,沉默会成为一种尊重,对他人表达的尊重,很多时候,倾听和表达同样需要力量,忍得住言语需要素养和坚韧,用沉默的韧性保持住发声的欲望。生活从来是有着无数层次的立体空间,没有仔细察看过空间各个层面而发定论式、倾向性的言语是伤害,会横生出更多的枝节,沉默或许是保持一份理智与中正的做法,是某种自我坚守,这种坚守在很多时候弥足珍贵,像躁热中一股清泉,带来清凉冷静的同时也带来活力。这些也许是我为自己的沉默找的借口与支撑,我渴望自己沉默得理所当然。


  这恰恰暴露我这个喜好沉默者对沉默的疑惑和不自信,对自己的沉默带了莫名其妙的愧疚之感。对于沉默,连我这个沉默者也是带了偏见的。事实上,沉默是把双刃剑,可能是忍让理智,也可能是变相暴力和鼓动,可能是某种态度,也可能是虚伪的掩饰物。


  尽管我很清楚沉默的双面性,我仍然更多地待在沉默中间,如果要找一个堂皇的理由的话,我相信沉默能让我更真实地面对自我,让我更为安静。写到这,我脑子里又浮出小时候那个场景,夏夜,父亲在院中放一把竹躺椅,仰躺着凝望星空,长时间不动也不出声。那时,我对父亲的沉默很是迷惑,甚至觉得是怪异的,直到我长大成人,自己面对漫长的沉默。毕业之后在一个外地学校工作,在陌生的异乡,一个人住校,每天放学之后学校的铁门关上,我便被关在烟火之外,陷入无边的沉默之中。那些夜晚,我沉默着吃晚餐,沉默着沏茶,沉默着看书,更多的时候立在走廊,或望着月影星光,或低头默立,任时光流淌,与自己静静相处。也是那时候,才恍然理解父亲当年那些夏夜的沉默,不知道在那长时间的沉默里,父亲想了些什么,有过怎样与众不同的世界,怎么近距离与自己相处过。


  风吹的声音,树叶掉落操场的声音,校外隐隐的车声人声,我房间里水开的声音,安静,几近极致的安静,那安静似乎是有韧性的,和时间一起,被拉得很长很长,我顺着那根线一直走,走不到尽头,安静变成寂寞,变成某种无着无落。我突然发现,有时沉默着的时候,灵魂更为喧嚣,无数的声音从沉默底部涌起,扑面而来。而有时在人群里大声述说时,自以为向外面世界开放着,灵魂却闭口不言,沉默如铁,这种沉默是自卑的试图规避的,但愈是规避,沉默愈深。


  我发现自己事实上没办法真正沉默,在我自认为沉默的时候,沉默已经离我很远。我所认为的沉默只是闭上嘴巴,隐住了外部声音,对于述说,对于言语,我从未真正舍弃过,从未甘心真正沉默。就是我现在,我书写着沉默,选择用文字述说,比声音所述说得更多,更加喧嚣。


  (编辑:陈悦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