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泽楷

　　都说人间最美四月天，4月的岭南， 不温不火的天气，清香浮动的日子，我和一众诗友相约来到位于揭东云路镇的宝山湖采风。

　　车驶入园区的路，两旁芳草蓠蓠，在日光下披上了一层油亮亮的鲜绿；一竿竿青青的翠竹娉娉袅袅，连片并排，直绵延到望不到头的山的高处。天是那么辽远，杜鹃花开得正旺，布谷鸟在树桠欢唱，园中无数的野花，星星点点，将山坡、湖墘、峡谷、曲径染个“满山红”。远山叠翠，碧水流长，柳枝吐翠，陌上花艳，到处洇润着醉人的芬芳，吐纳着生气蓬勃的清新气息，让人心头一畅。诗友们雅兴大发，一边行走，一边填词赋诗，低吟浅唱，在长长的山路上留下一串串诗意的呢喃。

　　4月，是一个让人留恋的季节。诗人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可究竟南北有别。北国的树木，一到秋天便落叶飒沓。可南方，秋天依然少见到落叶，反而到了春天，树木才会抖落身上的旧衣，换上新的绿衣裳。说到底，落叶是为给新的生命腾出生长的空间，“芳林新叶催陈叶”，一到春天，新的叶子便会从两片托叶之间生发。不过，此时的新叶仍是稚嫩的，娇柔的，仿若初生的婴儿，只有走过了春天，进入初夏，叶子才真正完成成长，长得饱满，变得厚实，且越发稠密，形成一片可供遮阳挡雨的繁荫。眼前的宝山湖，从春天里走来的花蕊依然明艳，且又多了几分姿采；从迟日里抽薹的绿叶褪去了青涩，变得更加葳蕤，散发着活力，舒展着希冀。这一派的生机盎然，从烂漫走向缤纷，从嫩弱走向成熟，在繁盛与热烈之间，让人看到了生命拔节的力量与倔强。人生又何尝不是？从天真烂漫走向激情澎湃，总归得有这么一个四月天啊。

　　午饭时分，我们在“红头船”上用餐，此时，突然下起了雨。眼前的世界，刹那间被一张白色的网给锁住了，密似珠帘的雨线，长长地掉了下来。有人说，四月的雨是天降的甘霖。这初夏的第一场雨，大概是仙人不小心打落了玉壶里的琼浆吧，不然怎会飞流直落，下得如此急骤，如此酣畅淋漓，仿佛要给久经尘烟的人间来一次醍醐灌顶。“大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雨，打在红头船上，噼噼啪啪，如万马奔鸣而过，铿锵激越；掉到湖面上，叮叮咚咚，像琴师的手抚弹出的动人旋律。不一会，雨势减缓了，声音也轻了，滴在叶子上，沙沙作响，像丛林与雨珠合奏的一曲交响；落在地上，扑嗒扑嗒，像夏雨向大地诉说不尽的心事……园中芊芊的竹子沐浴着不稠不稀的雨露，懒洋洋地伸展着柔桡的腰枝；交柯错叶的林丛在不冷不热的雨水中梳掠着髻鬟；杜鹃花仰起素脸，尽情地享受着琼泉的滋养；远处的高山此时也解开了衣扣，敞露着广阔的胸膛，接受风雨的洗礼。

　　饭毕，闲坐在红头船上，当一回水上人家，看木屋绿竹盈窗，碧水环绕，听湖中细雨轻风，淅沥回声，越发爱上这份“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的优悠。这场四月的雨呵，惹人牵挂，予人遐思，心畴的旷野任信马由缰，穿过平湖，飞越高山，到达邃远的地方。时光清浅如湖水，总是波澜不惊地流淌着，只会在偶尔微漾起些许涟漪。得雨的温润，新的希望亦在不知不觉中生机萌芽。

　　到底是风时雨，约摸半个小时便停了。青山，密林，繁花，软草……一切都变得湿润，树叶上嵌着一颗颗晶莹的水珠，开在山道旁的蔷薇，含着一汪泫露，越发清澈明亮。雨后，湖边、桥旁传来热闹的蛙声，伴着草丛中的几声虫鸣，忽高忽低，忽轻忽重，忽远忽近，忽稠忽疏，和唱着一阕四月的新词。

　　雨后的宝山湖，变得更加明净，更加地宁谧，与来时的热闹纷呈相比，别有一番景致，一番意趣，仿佛时光也跟着慢了下来。漫步园中，风更轻了，缓缓地从脑际掠过，仿佛要吹开盈盈的记忆；湖水更静了，静得能听到心灵的回音；林中的小路似乎更悠更长了，长得让人情不自禁地舒缓了脚步。青黛的山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烟岚，像高高挂起的一幅白色面纱；如镜的湖面，被偶尔滴下的雨珠漾起一圈圈淡淡的水晕，像仕女荡起的长长袖子。远处，三三两两的人群走在摇摆桥上，摇摇晃晃的，那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情态，让人忍俊。

　　一路徐行，不觉来到复古亭。先贤吴复古的故事早有所闻，而今到来，油然而生怀古凭吊之情。离复古亭不远处，便是“岁寒居”。岁寒居，该是为了纪念这位超世脱俗的名士而筑吧。相传吴复古因厌倦官场陈习，遂上表请辞，归隐山林，在潮阳的麻田山中择一处建“岁寒堂”，潜心读书，直至终老。雨后的岁寒居更显清新，阴凉。此处仿照潮汕特色的“下山虎”建筑风格，依山而建，拱门飞檐，碧瓦素墙，古朴典雅；又半隐在秀山茂林之中，任青藤碧蔓爬满墙垣，古老，寂静，随性，一如崇尚“白云生处有人家”的逸士那瘦削孤独的背影。4月的心空，就这样被美好占据，被芳菲充溢，被馨香的逸事所包笼。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这是林徽因爱的赠言。4月的宝山湖，美丽可人的景致，如诗如画的意境，让人一见倾心。宝山湖之美，凝聚于如黛的青山之间，沉潜在平湖碧水之中，停驻在繁花绿叶之上，更缠绵在空灵悠远的心里。她美在风光，美在人文，美得深入灵魂和骨髓。在其中游园，听雨，吟诗，品茗，一切是如此随意，又是如此惬意，如此心满意足。在园中听雨，听得见的空灵，听得见的雅韵，听到了心灵的旁白，听到了悠长岁月的续续跫音。

(编辑：孙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