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去年的某日午后，在父母家小坐，话题依然是家乡的那些人事。或许，人至古稀之年，故土与宗亲观念也越发强烈了，念念不忘那些故土人事。于是，一次次在他们午后必看的潮剧那行云流水的唱腔中、在送来满阳台花草芬芳的暖风中，喝着茶，就这样，似水流年中，有一搭没一搭地陪他们闲聊着……

　　“让你看一样东西。”

　　正在房间里整理抽屉的父亲这时走出来，面含微笑地把一件泛黄的类似旧报纸的东西递与我，因为那纸质太陈旧故而也太脆薄了，以致我在接过来的那一刻，都不由自主地有些小心翼翼。然后，依然是小心翼翼地慢慢打开，定睛一看，赫然在目的竟是两张连在一起的“奖状”。确切地说，应该是两张设计风格近似奖状的连在一起的结婚证！望着这张“古老”的充满年代感的结婚证，我细细打量上面那两个我熟悉至极的名字与相片，相片里他们年轻的容颜经过50年的时光冲洗，已有些暗淡泛黄了，而婚书的纸质也早已陈旧变得脆薄无比，有些地方已被时间侵袭而出现了小孔，边缘的地方也已有些磨损了，包括，上面那些印刷体的“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的语录、与签着时间和姓名的钢笔字迹，也都已因为年代久远而泛淡了。相比起我们现在的结婚证小本本，它们太轻盈太易碎了！但那一刻，我却感觉自己是捧着一个装着50年光阴的时光瓶，感觉是那么沉甸甸，他们所有的日子所有的喜怒哀乐，不管是鲜艳还是黯淡、不管是斑驳还是光洁……

　　遂想起青春年少时期，曾经对每每面对脾气暴躁的父亲的呵斥，母亲的隐忍，总让我愤愤不平。

　　太过分了！你为什么不生气？你为什么要忍气吞声呢？

　　可那时的母亲却叹了口气：哎，老是吵，有用吗？再说，家和万事兴嘛。你还小，不懂。

　　而我更不明白的是，脾气暴躁的父亲除了对母亲发火之外，对母亲更是啰嗦得要命：每次出差，一打电话回来，不是叮咛她晚上记得关煤气、关好门窗、就是叮嘱她记得按时吃药（母亲自从生了我们之后，身体也变得虚弱，不是腰疼就是头疼，这些落下的旧病症折磨得她得经常吃药）。一次次一次次，不厌其烦到旁边的我们都听得腻了，可母亲依然像孩子一样一一应答着。说到那些药，我更是从心底里‘不惑’：父亲出差外出几天时，他就会因为怕母亲对那些药的剂量与用法弄错，而把她这几天需要吃的药，都从药瓶里按时按量，包成一小包一小包，放在客厅显眼的地方……曾经，我总认为“至于吗？”，而更让我“不惑”的是，20多年前，父亲因为单位工作调动遇到一些麻烦，故被一拖再拖的情况下，暂时赋闲在家的父亲，竟能兴致勃勃地说“趁现在有空，”而专程带母亲逛了他去了无数次的潮州古城，一路上兼当了母亲的专职导游和摄影师。那份陪伴，曾经羡慕得彼时的我对爱与婚姻向往不已：原来，爱是如此美好。

　　终其一生，秉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他们并不谙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举案齐眉”“相濡以沫”等等的古典浪漫，也不懂现代那些风花雪月、山盟海誓的爱情诗篇。可他们在50年的人生风风雨雨中，却从没想到谁要离开谁，就如，我在翻阅父亲递给我的他们的结婚证时，问的一句话：

　　“这‘结婚证’不是一个人一张各自保留吗？怎么至今还连在一起啊？”

　　“反正都是两个人的啦，自然一起保管。”

　　说这话的母亲依然一脸波澜不惊，那么天经地义，这让我的提问反而显得那么多余幼稚。一时间，心底全是暖意：在这个许多人都不相信爱情的年代，这，不就是沉淀于岁月深处，如今穿越时空来到我面前的爱的真谛么？尽管，他们从不说“爱”，可那些不吝于说爱的人，就真的爱了么？或许，他们也爱得死去活来，可也爱得转瞬即逝，甚至反目为仇睚眦必报。遂想起那段日子网上热传的八卦：某张姓女星因生活中的种种矛盾，而对她“闪婚”的第二丈夫大打出手甚至“闪离”，当人人都为她的敢爱敢恨而拍手称快时，却也有人说：为什么他们的“爱”来得如此快、去得也如此快？以致后来，又传闻他们高调复合时，大家都一脸懵逼了：这么儿戏的“爱与婚姻”，我们不懂。是的，我也不懂。

　　但这并不影响我对爱的认知，在那个清暖的午后时光里，当父亲递与我见证他们走过50年直至白头偕老的那一纸婚书时，我却想到了——“纸短情长”这四个字。或许，这才是爱的最古老的模样，而有些东西，又何尝不是因为古老而历久弥珍？

　　（编辑：陈悦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