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深秋,南京明孝陵石象路这短短的600米,就是我心中最美的一段路。
当清晨的阳光打到梧桐树尖时,我从梧桐大道走向石象路。虽然已多次欣赏过石象路银杏的照片与视频,但当真正第一眼对视这熠熠生辉的“黄金树”时,我的心灵宛如久旱遇甘雨般被深深滋养了。
漫步其间,脚下是银杏叶铺就的金黄地毯,头顶是银杏叶交织的金色穹顶,两侧是各种厚重沉稳的巨石兽,身边是游人此起彼伏的惊喜声,而阳光在树间的明暗交替将石象路变成一条梦幻般的时空隧道。秋风过处,叶片簌簌而下,如金蝶飞舞,落在发上,滑至肩膀,潜入心底;如演奏美曲,石兽有的侧耳倾听,有的低眉沉浸,有的憨拙仰望。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让行走变得既浪漫又期待。
石兽静立如初,大象、骆驼、麒麟等夹道迎侍,刀斧雕琢的浑朴,历经600年风雨侵蚀,表面已斑驳,却更显沧桑之美。石象低头温顺的聆听主人的训示,石骆驼高昂驼峰似在沙漠中跋涉,石麒麟蹲下身仿若随时腾空跃起,石兽形态各异,生动逼真,将气氛烘托得威严肃穆,又似乎各有心事。尤为引人注目的是巨石象,高约3米,长约4米,四足如柱,象鼻卷曲,象牙锋利,象耳如扇,仿佛在叹息明朝的衰落,感慨清朝的兴起,倾听民国的呼声。相邻的银杏树宛若为石兽披上金色铠甲,更添威风与神秘。
这些银杏树为20世纪70年代所种植,至今约50年树龄,将石象路从苍茫变成葱翠。只见树干近合抱之粗,树皮粗糙皲裂,枝条虬曲伸展,树冠如盖,枝叶交错,形成不规整金色拱门。逆光下的银杏叶脉络被完整映照出来,如串串风铃,闪闪发光,点亮了苍老的树皮的生命。细看之下,有初黄如嫩芽者,有正黄如金箔者,有老黄如古铜者,更有边缘已显褐斑者,各层次黄色交织,更显秋意之深。如果再搭配上银杏树间橙黄的梧桐、殷紫的红榉、艳红的乌桕、长青的圆柏,那这场色彩的盛宴则更将石象路秋意渲染得淋漓尽致。
一缕秋风拂过,一枚银杏叶旋转着,停落于衣服上。仔细端详,叶片如扇,叶柄细长,叶脉清晰,叶缘已有少许残缺,那是它与风雨抗争的痕迹。叶脉如地图上的河流,主脉粗壮,支脉分明,更细的毛细血管般的脉络向四周延伸,这又何尝不是一条微缩的石象路?主道延伸,两侧排列各种绿色“建筑”。忽然想到,这些脉络不也是时间的轨迹?从叶柄处开始,那是春天的萌发;主脉延伸,是夏日的生长;分支展开,是秋日的绚丽;而边缘的褐斑,无疑是冬天的预告了。是啊,每一片银杏叶都讲述一段光阴故事,完成一场生命轮回。
走到神道尽头,回望来处,游人如织。老者拄杖缓行,轻抚跃跃欲试的骏马若有所思;情侣携手漫步,在大象边踮起脚尖深情一吻;少女扭动腰肢,在咔擦声中撩起汉服裙摆;孩子们穿梭树间,欢笑声如泉水般清澈;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与这秋日美景对话。就连那挂着银杏叶的象鼻,盛着银杏叶的驼峰,踏着银杏叶的狮子,好像也都有了生命,正享受着秋日的馈赠。
这一刻,朱元璋时代的金戈铁马与恐龙时代的“活化石”重叠了。石象代表文字记载的历史,600年;银杏演示自然变迁的历史,2亿年;而孩子的嬉戏声则是尚未被书写的历史,正等待时间的笔锋落下。在这里,世人不仅看到美,更看到亘古的时间在此时此地凝结与流淌的具象——它在石兽的沉默中凝固,在银杏的叶生叶落中流转,在游人的来去与驻足中延续。
石兽是死的,却代表历史的永恒与深沉;银杏是活的,却每年都要经历生死轮回。二者的对话,彰显生命虽短暂,却可活得灿烂;历史虽沉重,却可被美好化解。二者的结合,便是静与动的交融,是恒久与变化的统一,是文化与自然的和谐。
是啊,石象路银杏的美,不仅在于金秋时节的绚烂,更在于这永恒循环的启示。 谢锐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