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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文藻:揭阳防治天花病的知名中医师
发布时间: 2025-06-03 来源: 揭阳日报 作者: □记者 刘春玉 通讯员 王楚乔

●“行走绿廊,感受水城文化”系列报道(232)


吴文藻(1879~1960)。

吴文藻医寓旧址位置图。阿 龙 制图

吴占光(右)来到中山路布街2号门口,跟记者描述父亲吴文藻在这间小店子设医问诊的往事。郑楚藩 摄

清宣统三年(1910,庚戌)吴文藻(左)和王懿德对坐探讨防治天花话题。映真楼 摄

民国三十六年(1947)吴文藻任揭阳县中医师公会常务理事的证书。本版图片除署名外,均为 吴占光 提供

民国三十七年(1948)吴文藻获聘全国中医师公会联合会设计委员的聘书。

1950年吴文藻任揭阳县榕城市中医师公会会员证书。

记者采访吴占光(左)。肖芝伟 摄



  吴文藻(1879~1960),原籍潮阳县金玉大窖村(今汕头市潮阳区金灶镇大吴村),父擅于喉科,兄专于内科。吴文藻为清末秀才,清光绪十三年(1887)随兄居揭阳县城,立志为良医济世,闭门三年不出,专攻岐黄术,光绪三十四年(1908)在揭阳县城布街2号(今属中山街道店马社区)设医寓。行医50多年,精通医理,临床经验丰富,尤擅儿、妇科,为揭阳县名医之一,为潮汕地区的天花防治做出突出贡献,辑录有《痘科全集》和《保生全书》稿本。


  2025年初夏,“行走绿廊,感受水城文化”采访组来到仁义路南端东侧的南翔榕苑吴文藻儿子吴占光医寓康乙堂,寻访一代名医吴文藻心怀大爱、守护生命的动人故事。


  医道世家,突遭变故


  吴文藻出生于医道世家,自幼就非常喜欢读扁鹊华佗传,总是感慨天地为什么能造就那么优秀的人,非常希望自己有能力保护家国,为百姓疗愈病痛,总是偷偷读写家里收藏的那些医书。


  据揭阳市人民医院中医科原主任、现年84岁的吴占光先生回忆,当年父亲临终之时口述了自己的生平故事,由他执笔记录下来。几十年过去,父亲的故事仍然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中。在行医之余,吴占光喜写书法,开药方也常用毛笔书写,退休之后还出版书法作品集,并把父亲口述的这篇文章作为序言。序言记载:“余幼读书阅扁鹊华佗传,每感天地秀气独钟古人。术以致用,有术以保君亲、惠妻孥、疗黎庶,不亦乐乎!因常窃家藏诸书以读写。”由此可知吴文藻自小就对医学有浓厚的兴趣。


  吴占光说,光绪十四年(1888),吴文藻之兄吴文质与揭邑6位秀才共7人上省城广府考举人,适逢省城疫病流行,同行秀才俱染“疫痢”,危殆之际,吴文质为他们悉心诊治,辨证准确,以泻火解毒方为他们治疗,细心照顾,效果显著,同行6人俱痊愈。却不曾料到,吴文质随后也染“疫痢”,或许是连日的操劳,让他的身体不堪重负,又或许是照顾病人时不慎被感染,他的病情比其他6位秀才更为严重。很快,他便陷入昏迷,不省人事。馆人代为延医,误投回阳救急汤火剂,未及中夜竟损其生。庸医误人,药不合病机,遂不治而亡。远在家乡的吴文藻得知兄长噩耗,悲痛欲绝。他含泪赶赴省城,心如刀割般疼痛,一路扶柩归乡,脚步沉重得仿佛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心上。兄长医术精湛,救人无数,却因庸医误治而亡,这深深刺痛了吴文藻的心。


  吴文藻的父亲因儿子救人无数却无法医治自己,被庸医误治而致失去生命,竟忧愤交并一病不起,不久也去世了。父亲逝世后,吴文藻学医的念头更坚定了,他立下宏愿,此生定要成为良医,济世救人,不让类似的悲剧再次发生。


  闭门三年,苦读经典


  吴文藻自此闭门三年不出,专攻岐黄术。岐黄之术,原指黄帝与岐伯坐而论道,探讨医学问题,后以此指代中医医术,中华民族的文化瑰宝。吴文藻与医书为伴,日夜苦读,从《黄帝内经》到《伤寒杂病论》,每一部经典都反复研读,仔细揣摩。他在书中探寻医道真谛,在案头记录下无数心得感悟。有时,为了验证一个药方,他甚至亲自试药,体会药物的性味功效。窗外花开花落,屋内的他却不为所动,一门心思沉浸在医学的海洋中。


  吴文藻常记得父兄的教诲,操医如操兵,医之不精如兵之不练,病情是时刻在不断发展变化的,用攻用守一定要判断准确,千万不能错失机宜。父亲生病的时候,吴文藻在床前侍奉汤药时,父亲曾教导他:内科诊治虽有望闻问切可考,然病机玄奥,真理难明,阴极化阳,阳极化阴,绝不能玩忽厘毫。望闻问切要用心用情认真体悟,切脉的时候三指之下如果差之毫厘就可能失之千里,有时想要救人却变成在患者头上悬挂一把刀,一定要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余承庭训,常至凛然浃背者。”父兄的严肃教导,吴文藻常听得浑身冷汗,知道了人命关天,患者由于信任,把生命托付给医生,从医要谨慎再谨慎。


  吴文藻把家中的藏书诵读好几遍,恨不得把所有的医学知识都装进脑子里,常常学得废寝忘食。每有渐悟则沾沾自喜。时光流转,三年的闭门苦修,让吴文藻脱胎换骨。但他对生命有着最崇高的尊重,极为谦虚谨慎,觉得自己仅是学到一点点,还不敢大胆判断和用药。“艺也初成,然仍未遽以问世,于男妇科之难决者,必请教于先兄挚友宿儒黄清臣君,儿科得益于王懿德君处亦多几经锻琢,始敢问世。”他怀着对医学的敬畏与济世救人的决心,终于踏上了行医之路。他用自己的医术,守护一方百姓的安康,让父兄的仁心在自己身上得以延续,在这人世间播撒医者的大爱与希望。


  吴文藻后来还获得政府一系列证书:“揭阳县政府证明书(榕地卫7357),中华民国三十六年。”“中华民国全国中医师公会联合会聘书,京全秘字第453号。中华民国三十七年元月。”“揭阳县榕城市中医师公会证书。公元1950年6月。”


  布街设馆,广济苍生


  光绪三十四年(1908),吴文藻在揭阳县城布街2号设医寓“容膝”。这一间毫不起眼的小屋,是小小的仅能“容膝”的方寸之地,但是他在这里为万千百姓望闻问切,为远亲近邻嘘寒问暖,用最简单的中草药,顾护正气,广济苍生,如同暗夜里的一盏明灯,照亮了无数病患的希望之路,成为百姓心中最温暖的港湾。


  对每一个患者,吴文藻都耐心接待,询问每一个细节,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病因。他仔细观察患者的面色、舌苔,聆听他们的讲述,遇到行动不便的老人,他总是轻轻搀扶;面对哭闹不止的孩童,他常常轻声安抚,用温和的话语与亲切的笑容,缓解他们的恐惧。在那个医疗资源匮乏的年代,吴文藻用精湛的医术和丰富的经验,用慈悲的爱心、和蔼可亲的态度,令人如沐春风,为患者解除病痛。无论是风寒感冒,还是疑难杂症,他都能对症下药,妙手回春。


  医寓虽小,却充满了人间温情。为节省时间精力,为更多患者看病,吴文藻没有卖药,仅开药方。对家境贫寒的患者,吴文藻常常不收诊金,并告诉患者,可以去医寓转角曲尺巷头药店济安堂,免费拿药,记在他的账上,由他来还。吴占光说,父亲常告诉儿孙:“医者,仁术也。穷苦人家,又兼生病,真的可怜,我们力所能及做点善事,是应该的。”在这间小小的医寓里,吴文藻那颗炽热的医者之心,在黑暗中坚守,为百姓驱散病痛的阴霾,他和广大病家之间的情谊,充满信任、敬重和关爱,是一种至真至诚、至善至美的人间真情。


  吹鼻种痘,预防天花


  清末民初,潮汕大地,天花病毒如阴霾般笼罩着千家万户。这种致死率高达30%的烈性传染病,让无数家庭陷入绝望,许多人在“麻子脸”的恐惧中惶惶不可终日。当时,潮汕地区有两位杰出的医者——吴文藻与王懿德,以超越时代的智慧点燃了希望的火种。


  据吴占光介绍,宣统二年(1910)的一个春夜,揭阳炮台塘边(今属榕城区)王懿德先生的医馆里,吴文藻手持《黄帝内经》,感悟“病已成而后药之,譬犹渴而掘井,斗而铸锥,不亦晚乎”的论述,眉头紧锁地望着窗外被隔离的天花患者村落;王懿德正用银针挑开患者溃烂的皮肤,脓血渗入粗麻布的纹路。当第17个病患因并发症去世时,吴文藻对亦师亦友的王懿德说:“我们总在治病,却从未想过如何让人不得病!”


  这个深夜的顿悟,开启了他们长达10年的探索。吴文藻从《肘后备急方》中读到“取患疮人疮中汁,黄龙汤以浴之”的记载,这启发他产生了朴素的免疫思想,将天花患者的痂皮阴干后研磨成粉,让健康人吸入微量病毒,轻微发病之后就能获得抵抗力。吴文藻和王懿德不断探索、实践,并结合病例效果广泛宣传,教给老百姓具体操作方法。


  当年,映真楼拍下了两人谈论天花的相片。民国卅六年菊月(1947年农历九月),潮汕人民感念吴文藻和王懿德两位名医的恩情,找出这张清末映真楼为他们拍摄的旧照片,给他们翻拍,并为照片取名《谈论天花》。


  民国四年(1915)的端午节,炮台塘边王的祠堂前灰埕上,吴文藻与王懿德带领学徒们,先设坛祭祀上苍祈求保佑,然后将收集来的天花痂皮在通风处阴干。他们像对待珍宝般认真严谨地记录着每个细节和数值:温度、湿度、研磨的粗细度等。经过多次试验,当宣告最后一批粉末成功让自愿吹鼻接种的患者产生抗体并且发病轻微时,整个医馆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后来,在潮汕民间,“引痘娘”的传说逐渐家喻户晓,代代相传,这种被后世称为“吹鼻法”的接种术,其精妙之处在于:取患者痂皮阴干研磨成极细粉末,混合樟脑、雄黄等药材增强药性,再通过特制的竹制吹管轻吹入鼻腔。与传统“痘衣法”相比,吹鼻法将感染风险明显降低,且能精准控制病毒剂量。更令人惊叹的是,他们创造性地采用“阶梯接种法”——先给外出较多容易接触病人的牧童、樵夫等(易感人群)接种,再逐步推广至妇孺老弱。


  民国十七年(1928)春,当第一缕春风拂过榕江两岸,一场史无前例的防疫运动在潮汕大地展开,并且推动潮汕防疫体系的构建。在吴文藻与王懿德的推动下,他们编写的《吹鼻种痘法要诀》被译成潮州话、客家话等多种版本,连目不识丁的农妇也能哼唱其中的接种歌谣:“正月十五种痘忙,竹管轻吹护儿郎。莫道此物无灵验,且看天花退三丈。”


  据《汕头市志》记载,1930年潮汕地区天花病发病率较10年前显著下降。1979年10月25日,世界卫生组织宣布消灭天花病。


  辑录医典,传承医道


  吴文藻一生行医,仅在1921年任福建东山县知事3天,他不堪官场之腐,由是返回揭阳以医济世。1943年任揭阳中医师公会理事长。1948年任全国中医师公会设计委员。1950年为揭阳县人民代表会议代表。1958年受聘榕城卫生院,同年转县中医院任中医师。他勤奋严谨,给每个患者看病必做笔记,行医50多年,精通医理,临床经验丰富,尤擅儿、妇科,是揭阳县名医之一。


  为提高医术,传承医道,吴文藻辑录有《痘科全集》和《保生全书》稿本,简明扼要,舒畅可赏。他口述并叫儿子记下:“解放矣,百花齐放,余年虽渝髦,何敢自承,驽钝因知无力出新,然推陈则未甘落后,特不揣因陋爰将五淋杂症及五十余年临床治验,质之先贤,复参己见,缀录成章,以公诸同好,并质高明。愿爱吾诸公勿吝教焉。”


  为传承医道,吴文藻对儿子和徒弟极为严格。吴占光抚摸着父亲的照片,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年我14岁,父亲要求我熟练背诵《汤头歌诀》。父亲对病家非常和蔼,对我却非常严厉,晚上授课内容,翌晨必当父亲之面背诵无误。”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为让孩子能更好担起医者的责任,吴文藻对孩子的严苛远超常人想象。少年吴占光每天6点起床,背诵《汤头歌诀》,随父出诊时需熟背当日所遇病症的方剂。一次暴雨夜出诊归来,吴占光因背错“小青龙汤”的配伍比例,被罚在医堂门口站立三个小时,父亲那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训诫刻骨铭心。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良医治病活人犹如良相治国安邦,也是功德无量的事情。吴文藻临症,望闻问切到位,理法方药精准,用药如用兵,药不在繁多而在配伍得当,如兵不在多而在善战,药简量轻,轻拢慢捻,中病即止,不滥施重剂大剂,既为病家节省医药费用,又保护机体免受攻伐,时时顾护患者正气,活人无数,深得民众赞誉。


  吴占光在自己的医寓里悬挂重新放大的清末父亲与王懿德谈论天花的相片。他在相片下写下了自己的感言。诊病之余,他时常端详着相片:两位前辈手不释卷,目光穿越百年时空,凝视着这个被疫苗守护的世界。这或许是对两位先贤最好的致敬:他们点燃的火种,早已化作普照人间的日月星辰。


  如今,吴占光的儿子吴岱忠也成为一方名医,他们的家族已4代行医,成为揭阳闻名遐迩的中医世家,以医者仁心广济世间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