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花万蕊,管领冷香,俨然灞桥风雪中”,汪士慎的《墨梅》暗香浮动,神腴气清,栩栩如生,暮年的他单目失明,家境贫窘,画技却炉火纯青。桌案边的我拿着画册,自是无法领略那般胜景,但失明的苦楚,却更令人咂舌。我缓缓闭上双眼,世界逐渐暗淡,褪化,直至黑暗笼罩,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漫涌而出。我喜欢赤橙黄绿青蓝紫,喜欢斑斓色彩,但此时只有单调的黑,任何光彩的映射,都像投入一口杂草丛生的枯井,无声无息。眼眸不再跳动,泪珠不再盘旋,就像枯井不再回响,水面不再翻滚。倏而我睁开双眼,后怕地远离桌案,窗外阳光明媚耀眼,紫荆花开绚烂多姿, 我感叹:世界又回来了。
艾青《关于眼睛》中有一段出彩的描述:宽恕的眼睛/爱情的眼睛/梦似的飘忽不定/有时诉说哀情/有时夹杂怨恨。是啊,我渴望澄澈的眼睛,执笔勾勒回忆的轮廓,我将往事慢慢翻阅。调雨为酥,催冰作水,东君春还,少年双眸灵动,像澄澈的碧空,像通透的婵娟,像空灵的瑾瑜,豪言何妨梦摘星,敢挽桑弓射玉衡,浩然正气充斥天地。当双眸逐渐明润,在海棠花开的路口,我轻轻地作别故乡的云彩,那喷薄的云雾,熔金的夕阳,在我的眼珠里跳动,我眨巴双目,想剪切别离风景,毕竟求学之路漫漫,上下求索任重道远。岔口的我,眼眶泛红,不知是红霞的点染,还是真情氤氲。初入学海,我意气风发,但逐渐,双眸黯然,荧幕的聚焦,整日伏案做题的痛苦让我疲惫不堪。我乘木筏,在瀚海撑篙涉水,我仰望知识的圣地,我渴求生命的洗礼。但这场知识的盛宴,终究向我索取了回礼,视力式微。我垂头丧气地离开教室,来到旁侧的山坡,坐在一片绿茵上。揉了揉我的双眼,干涩、瘙痒、红肿,远方的白塔、高楼,糊成了一片。以前远眺,我会感叹“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会吟咏“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如今倒有种“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的顿悟了。我怕,我怕在暗室摸索,我怕,我怕失去与美的沟通,怕错失美的邀约,怕惨淡的人生里,遗失美的真谛。
彼时周末放学,搭车回家,窗外人流如川,谈笑风生,窗内的我却齰舌缄唇。饭桌上的缄默,是少年的困惑,少年的心事,少年的患得患失,初涉世事,那时的我,以为身体的零件,再也不能回到出厂设置,以为心灵的窗户,闭牖得干脆利落,我泣不成声。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后,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靥盈盈地说:“总有人会把光带还给你。”就拉着我来到眼科医院,态度温和的工作人员有条不紊地给我测试,整齐明净的检测器械,和墙上不知所云的“定眸清炯”字画,构成我的全部回忆。透过验光仪,我邂逅了一所红房子,不,是一座红色的幻影,(多年以后,我才了解到,那是坐落于冰岛维克镇上的教堂),但那时的我,单纯地认为,这是精神的高地,视力的守望者。
之后,一副眼镜来到我的身边,那是木筏的桨,用来接引我去往真理的彼岸。医生郑重其事地嘱咐,天应穴、睛明穴、四白穴、太阳穴的按揉,可舒缓用眼疲劳症状,促进血液循环,预防肌肉痉挛,改善视力。矫正用眼习惯也必不可少,如果我伏案或是卧躺看书,视力衰退程度会一日千里,那时的我听完就后怕战栗起来。
鸟鸣婉转,拉回我的飘然的思绪,内心却仍缱绻不安,怅然若失,双瞳剪水,目光如炬的眼力,此生便是无法企及了,更何谈火眼金睛这等虚无缥缈境界?直至窥见时讯一角,白褂们的贡献,我便彻底释怀:无数素衣圣手,奔赴在青少年视力问题前线,而时代的新青年,也绝不让视力在科技荧屏中吞噬殆尽,这既是一种郑重的承诺,时代的心声,也是对眼睛,这位引领我们领略大千世界良辰美景的恩人,这位可亲可敬的挚友最真诚的祝福、最深情的告白。
普宁市二实学校 方文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