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机会，我就到这个市场闲逛，这是阳美村的翡翠玉石毛料市场，一列列铺子横平竖直，简单至极的铺面，横长的桌柜上摆了翡翠玉石毛料，几盏用以照看玉石料的灯，一套沏功夫茶的桌椅，整齐得稍枯燥的市场，内在的饱满与丰富却远超出我的想象，这令我流连不已。只是我在这市场显得有些突兀，市场里从铺主到顾客几乎全是男士，而且多是年轻人，看料是安静的，思考是无声的，讨价还价是低声的，但安静里涌动着一股活力。

　　这种活力夜宵时会得到极大的释放，玉石毛料市场关铺之后，人涌出来，涌向小吃店最密集的小街，煎的蒸的炒的炸的，从玉石的世界一脚迈进烟火世界，那么自然而然。玉石毛料市场晚上会更有人气，甚至有人直呼其为夜市，是因为夜晚看玉石更为清静，思路更清晰，与玉石毛料更为心灵相通么？

　　长木柜上那些货品让我迷惑又好奇，或是切开成块成片的明料，或是已经抠出手环、戒面、吊坠的刀下料，或是锯出形状的手环吊坠挂牌之类的粗坯，我很难将它们与成品店那些光彩四射的珠宝与艺术品联系起来，我对它们从粗坯到光彩照人的过程着迷，但这不是外行人轻易涉猎得了的。买玉石料者想象了这个过程，表面普通的玉石料拿在手里，看到的是珠光与宝气。买卖玉石料是充满想象力的探索，甚至是某种较量。

　　翡翠石料都没有明码标价，一切靠自己看，能看到多少，靠眼力、经验、销售习惯、销售渠道等等，还有运气，就算切开的明料也会有出人意料的变化。眼力与经验决定你可以从玉石毛料里发现什么，主做戒面的与主做吊坠的看出来的价值是不一样的，各人所掌握的客户源也会影响对玉石价格的定位，加上对卖家心理底价的猜测。当买家说出一个价格时，脑子里必定已经过反复的考量与计算，于我看来，那是一个奇妙的数字，充满智力因素与心理战术。这是常见的交易，另一种交易则更为刺激，那就是暗标。

　　庄家提先放出玉石毛料开标的消息。时间一到，人挤满铺面，每一块玉石毛料被细细察看，在灯下一次次照探过，在每一只手里反复掂量过，在每个人的脑里弹算过，被反复讨论过。投标开始，各人在手机按下一个数字，那个数字是细细斟酌后确定了的，又是没有底的，这数字能否标到想要的玉石料？标到的话，是否出价比别人高太多？是否真能从中取到想要的价值？标不到的交易算失败，是否错失了心仪的石头，也就是错失了某种机会。

　　每一笔成功的交易是人与玉石的较量，也是人与人的较量。真正懂玉石者的眼里，那些石头是有生命的。玉石料本身品质是极重要的，但在不同人的手里，最终会呈现不一样的面貌，会有不一样的光芒。正如千里马是重要的，还需要伯乐的发现。那些看石者让我印象深刻。

　　他们握着石头，或凑在灯下，或者拿着强光手电筒，整个人陷在石头的世界里，他们的目光要比灯光锐利，从那些石头粗坯里看见手环、吊坠、戒面、挂件、摆件，看见手环戒面的形状大小，看见佛与菩萨的慈悲，看见花叶葫芦的样子，看见摆件被赋予的故事与祝福。他们的想象要洞穿石头表面，预计石头内部的可能会出现的让人或失望或惊喜的变化，细究石头内里可能会有的质地，种水，颜色走向，想象石头被雕琢之后将会呈现的光彩。这种想象拂去石头在漫长岁月里浸染的沧桑，发现沧海桑田锤炼之后的光华，这种光华是时间的精灵，是翡翠玉石最本质的美。他们与石头对话，发现石头隐藏着的美，最大限度地让美绽放于世间，他们是特别的寻美者。

　　除了与石的沟通，人与人的沟通同样重要。几个人围着一块石头细细研究，你一句我一句，各人发现的思考的，各人构想的成品建议，零零碎碎，实在而直接，随着这些零碎的想法碰撞、发酵，他们一步步深入石头的世界，在无数次解读与讨论中，玉石的光芒一层一层绽放。在科技发达的今天，机器可以测出玉石的硬度、密度等物理性质，但无法测出翡翠内里的质地、种水、颜色分布、干净程度，更永远无法测出翡翠的灵魂。真正懂玉者，必与玉石灵魂相通。

　　（编辑：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