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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护手记
发布时间: 2019-07-17 来源: 揭阳日报 作者: 涂惜君

  2016年8月5日,热浪滚滚,人走在街上都快被烤熟了,天气预报说,未来几天将是今年岭南最热的时候。这天,78岁的老父亲住进了本市一家医院,准备做膀胱结石微创手术。


  从术前检查、身体调理到手术以及术后观察,父亲在医院一共待了12天。


  在医院陪护期间,我耳闻目睹一些人和事,心潮难平,落字为安。


  老父亲发怒了


  入院第四天,父亲被实施微创手术。术后第一天,父亲发怒了。


  因为术前被检查出血糖偏高,医生先为父亲降糖,又吃药又打针的,这严重伤害老父的自尊心——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傲霜斗雪的长青不老松。


  平时不离手的香烟被没收,喜欢的食物被剥夺,更加可恼的是术后身体被异物侵略——插了导尿管,连睡觉的姿势也受到严格监视和控制——为使伤口创面恢复得快些,医生吩咐要静卧,最好平躺,不能侧身,更不能翻身……


  “真该死!”父亲发怒了!他大声骂着,句子里没有主语,语气却是恶狠狠的。


  我知道,他骂的那个“该死”的,正是那个叫“医院”的地方,还有那个叫“结石”的家伙!


  要不是长了结石,此刻他才不会待在这个鬼地方!


  “结石已经拿掉,你要好好听医生的话,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该怎么躺着就怎么躺着,只要安心养身体,等伤口愈合了咱们就可以回家了……”做儿女的,总是这样宽慰他,像哄一个闹脾气的熊孩子。


  他暂时安静下来,可不一会儿又生气了,小声嘟嘟囔囔之后可能由于药物的作用便睡着了。


  躺在病床上的老父多么虚弱啊,脸颊都凹进去了,皱纹更深了,挂水的那只手青筋突兀,老人斑也似乎一夜之间争先恐后地在他的手上占领阵地,随处可见岁月在上面烙下的印记。


  作为陪护,我不敢懈怠,死死地盯着那吊瓶,关注里面的药液是否用完。


  菜花老太哭了


  外二科51床上躺着一位老太太,她叫菜花,84岁,揭西客家人。上周在地里收花生时摔了一跤,把右大腿骨头给摔折了。


  入院都六天了,还没有动手术。


  唉!她的儿子长叹一声,头摇得厉害。


  原来,菜花老太在摔倒之前得了重感冒,睡不好,也吃不下饭,等感冒治得差不多了,老人就张罗着门前菜地里的花生和蔬菜了,谁知多日没吃饭,体力不支,两腿无力,头一晕,就摔倒了。


  “你看,大腿骨都折了,旁边的小骨头也不知坏了几根。”“儿子”不厌其烦地对我叙述当时的“事故”现场,无限痛惜的样子。


  老太太的女儿补充说:“术前检查出老娘身子虚,医生说得先调理身体,补充营养,身体好了才可以动手术。唉,哪有老人身体不虚的!这调理身体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你看何日是个头啊……”


  那天中午,菜花老太哭了,悄悄地。先是默默饮泣,然后是小声啜泣,最后用一只手遮住眼睛不停地抽噎……她蜷缩在病床上,像只受伤的小猫。她的身子薄得像是一张纸,长满老人斑的手很瘦,指头关节却粗大无比,许是长期干农活的缘故。


  老太太哭得凄惨而压抑。而陪护她的儿女都正在午休——“儿子”在临时租来的躺椅上打呼噜,“女儿”则在凳子上打盹。


  我不忍心看着老太太一个人饮泣,便叫醒“女儿”:哎,你老娘在哭。


  “她啊,天天哭。能不哭吗?自己不听话,腿摔断了自己痛苦不说,我们做儿女的,要来伺候她更痛苦。”


  “女儿”好像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一个劲儿地倒苦水:“我老伴儿走了十几年了。我跟儿子一家住一起。儿子在广州做生意,孙子们都放暑假了,平时都是我帮他们煮饭照看孩子,这一来可乱套了!儿媳天天催促我赶快回去,你看,老娘躺在这,我能走吗?我,我走得了么?”


  那个59岁的“儿子”此刻也停止打呼噜,躺在那只租来的颤巍巍的躺椅上也开始痛说家史:“我也不容易呀!儿子办一间小型加工厂,厂里的卫生和工人的伙食都是我在操持,我一走,他就得雇工,这得花多少钱哪……老娘今天打的白蛋白,一支就要好几百!今天医生开了两支……这些营养品,都是不能报销的哟……”他絮絮叨叨地说着。


  谁也没有注意到,床上的菜花老太,此刻哭得更厉害了。


  病房住进新病人


  8月11日。这天早上,暑气依然逼人,老父亲却十分开心,因为他要出院了,住院的这12天啊,真是煎熬!


  我们办完相关手续,正收拾衣物,两个庄稼汉被护士领进病房。


  准备住院的是老汉。趁我在收拾毛巾衣物的空当,热情的老父与那俩庄稼汉聊起来。这是一对父子,来自空港经济开发区。老汉今年84岁,多年以前,膀胱结石就在他身上安营扎寨,身上的导尿管和储尿袋已陪伴他三年了。


  “为什么等到现在才来做手术?”我的老父亲不解地问。


  “没钱。”中年汉子说。


  “现在,有了。”老汉补充说。


  三年来,老汉起早摸黑,吊着导尿管和储尿袋种田种菜,终于攒够了做手术的钱。今天兴致勃勃来住院做手术了。老汉介绍,他有仨儿子。大的和小的都在家务农,根本顾不上他。这个陪他来医院的是老二,在深圳种菜。这次老汉有钱动手术了,老二特地回来陪护……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我真的很难相信,一个84岁的老汉,每天随身带着导尿管和储尿袋,挑桶荷锄,在田间播种、施肥、除草、收割、赶集……一年365天,省吃俭用,不时数着用汗水积攒的每一分钱,盼着可以做手术的这一天……


  离开病房的那一刻,我在犹豫是不是应该向老汉道贺——老伯,祝贺您,熬了这么多年,终于在今天实现自己的愿望!


  (编辑:陈悦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