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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树下的老人
——缅怀“惠来人”方钟灵老师
发布时间: 2019-06-12 来源: 揭阳日报 作者: 郑文佳

  二三十年前,惠来一中图书馆的东侧,有一排平房自成独立庭院。庭院不大,院子里种着各种花草,环境显得干净清幽。


  庭院里住着两户人家。走进西边人家的小客厅,迎面便可见到客厅正面挂着一帧字幅,字体古朴苍劲。字幅上写着短诗《移居戏作》:多年促膝居,七十得宽余。咸道晚晴好,切宜食有鱼。我也笑哈哈,不怨出无车。


  读着这首雅俗共赏的“陋室铭”,你也许会被诗中豁达而又严肃、乐观而又苍凉的情绪所感染。“陋室”的主人是谁?他,就是1943年毕业于惠来一中的早期校友、著名语文教师、离休干部方钟灵老师。


  方老师16岁开始从教。新中国成立后为惠来县人民政府文教科主办科员,1953年之后曾先后在惠来二中、鳌江中学、华侨中学、惠来一中等学校任教。一干就是40多年,中间虽有坎坷,但从教热情一直不减。


  我是在1981年前后认识方老师的。我读高二级第二学期,语文科教师换成了方老师。方老师瘦瘦的,脸色蜡黄,上课时有时坐在椅子上讲课。后来我才知道,他当时已经退休,刚从医院动完手术回来,由于教学急需,来接任我们的语文课。他的写作教学很受学生欢迎。他主张用学生的作品教育学生。每次评讲,选不同写法或不同观点的学生作品两篇,原文照印发给学生。这样,激发了学生的写作热情,班中出现了你追我赶的局面。


  后来,我担任语文科代表,常到他的宿舍。那时,他的宿舍不足9平方米,是名副其实的斗室。方老师总是盘腿坐在椅子上办公。他的“盘功”这么好,也许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练出来的吧。中国知识分子就是如此,随遇而安,一颗种子落在哪里,就在哪里扎根生长。


  方老师教我们这一届到高三毕业。1984年受聘在汕头华侨中学任教。1985年,惠来创建广播电视大学,他又被请了回来任电大文科专职教师。接着他被聘为《惠来教育志》主编。编写教育志需要搜集查证史料、档案资料,工作繁琐艰辛。还需要社会调查,这工作也不容易。1988年,他们完成《惠来县教育志》(第二编)征求意见稿。1990年暑假,教育志定稿,他又被聘为《惠来县志》特邀编辑,参加惠来地方志编撰工作。


  1992年,惠来一中教师住房大调整,他分到约40平方米的平房。喜悦之余,题《移居戏作》以自娱。住处宽了一些,心情舒畅,他干得更拼命了。每天,他除了早晨拄着一把合拢着的黑色长柄雨伞在校内一棵有着400多年树龄的粗壮木棉树周围散步,就是躲进房子,坐在桌子前,盘着腿,戴着老花眼镜举着放大镜校对资料,编写志书。他每天工作时间丝毫不比在职的教师少,这令已是教师的我觉得有点惭愧。


  方老师身体本来就不好,加上工作过度劳累,他病倒了好几回,住了几回医院。1996年那次病愈后,他依然硬撑着身子,睁大着坏了的眼睛,戴着老花眼镜,举着放大镜,勉力完成个人作品(包括散文、诗歌、文学评论、教学随想等)的结集。在学生、朋友的鼎力相助下,出版了《钟陵自选集》(广东科学社会主义学会出版发行。方钟灵,笔名钟陵)。1997年在鳌江中学举行的发行仪式那天,大家争相请他签名,他写得手都捏不住钢笔了。过后他又一次住院,出院。自此以后,大家又见到了一位脸色苍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每天早晨出现在木棉树下,不论红花似燃,绿叶如盖,还是白絮飘飞,枯枝兀立,手里总是拄着一把长柄雨伞,似在轻松散步,却又似在寻寻觅觅。


  方老师靠着对教育的钟情,对生命的执着,用学识和人格抒写着他的风雨人生。正如他在《钟陵自选集前言》谈到:“1978年,我的历史终于得到正确的结论。1979年,我便离开了生活近二十年的第二故乡——鳌江,被调到惠城来。可是,人也进入了老年期。这时期,我立志是要努力工作,以补偿前此二十年的损失。”方老师以他的行动实践着他的心愿。1988年前后,他多次得到省、市老干局的表彰。他的事迹曾登载在《广东老干部》(1988年第四期)上。2002年12月,新编《惠来县志》由新华出版社正式出版,他和广大修志人员经过18个春秋的辛勤劳动,编成这部熔铸百科的长达120万字的新县志,其中他参加编写的有《自然环境》《人口》《教育》《社会习尚》四个专志和《人物》的古代部分。


  值得一提的是,鳌江中学的校友们感念师恩,出钱出力,为《钟陵自选集》的正式出版而操劳。方老师最后一次住进汕头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住院没几天,他的学生也从广州“飞”到医院,带来了自选集的清样。遗憾的是,方钟灵老师在见到清样之后,因病医治无效,于2003年11月13日与世长辞。


  “我是惠来人。惠来人……惠来人嘛,惠来人就要有惠来精神。惠来精神,就是……”


  在医院,躺在病床上的方钟灵老师,在弥留之际呓语着,抑或是在昏迷中说着胡话。老人的话语,断续低沉而又震撼人心,令人欲言而又无语泪双流。


  惠来精神是什么,让人道不清,说不明。可看着这位消瘦的老人,听着断断续续的话语,我一阵心酸,又若有所悟。莫非,惠来精神,就是那贫瘠的土地上,烧不尽吹又生的野草?莫非,惠来精神,就是那挺立寻常路边,时而枯枝突兀时而红花似燃的木棉?莫非,正是惠来精神支撑着方老师走完了他的风雨人生?


  2004年6月,《钟陵自选集》由花城出版社正式出版。


  方老师的一中宿舍客厅东面墙上多年挂着一幅画轴。画里一只苍鹰,正站立青松枝头。画已有些破旧。1998年秋日,老友方启梧老师送来一幅崭新的画,画面上三颗红桃鲜艳欲滴。老友想用它装饰一下这座旧屋,方老师却把新画“保管”了起来,并赠诗题字给老友。诗曰:雄鹰挂座后,展翅在松涛。满眼凌云志,浑身好羽毛。贵宾不见怪,好友独嘈嘈。嘱我换新幅,分来白石桃!翱翔今已矣,展翅只徒劳。可怜心未死,迷惘对三桃!


  读着这首诗,不禁让人唏嘘。但这也许正是“烈士暮年”心境的真实写照吧。


  (编辑:陈悦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