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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井
发布时间: 2020-01-15 来源: 揭阳日报 作者: 罗 琼

  我的家乡老屋与典型的粤东民居相似,三大座三进三出的祠堂排列整齐,纵横交错的巷子居住着四五百多号人。祠堂门前是一个大大的禾坪,禾坪前方有几口波光粼粼的池塘。老家的水井就位于禾坪的右边。低矮的井沿,宽宽的井台围成一个大大的圆,故乡的父老乡亲几百年来琐碎平淡的日子就因村里的这口井而溢盈着温情与满足。


  故乡的井不算大,井台四周用油麻石板筑成,长期日积月累清凉井水的浸染让井台变得光滑洁净。村里的井水质极好,冬暖夏凉,口感清纯甘甜,没有丝毫杂味,担回家中放在瓦缸里,三五天都不会变质长青苔,井水的这个优点让我们村因而远近闻名。水面平静时,它镜子般地可以清晰倒映出天上倏忽掠过的飞鸟、飘动的云朵和旁边树木伸过来的枝丫,井里还有几尾黑不溜秋的塘虱鱼和颜色鲜艳的红鲤鱼,不时游出水面,吐出一串串晶莹的水泡。井水很神奇,无论白天村里人用了多少水,第二天天一亮,人们又会发现井水不知何时已恢复到原来的高度——黄泥井壁上那一圈圈幽绿的苔藓和蕨类植物就是最好的见证。井水不深,仅需两米多长的井绳就能够得着水面。村里几乎男女老少都是打井水的能手——站在井台边,微微叉开双腿,左手握着绳子,右手抓住井桶把子,徐徐把井桶放到井里,待差不多挨着水面几公分距离时,右手轻轻摇动井绳,趁着井桶口朝下插入水里时猛地用力往上提,左右手交替着收起井绳,一桶清凉甘甜的井水就到手了。乡亲们的井桶形式各异,木制的笨重,铁皮的轻巧,还有塑料或橡胶的,就连井绳也不尽相同,麻丝搓的,稻草编的,尼龙质的,逢年过节多人在井边忙碌用水时,五花八门的井桶、井绳就沿着井台摆成一溜儿。


  每天清晨的井台是女人们的世界。早起的叔婆伯姆、大姑娘小媳妇都在这个时候集中在井台边,担水的、洗衣的、淘米洗菜的……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农村人的话题总是离不了家长里短、闺房私密,新嫁来的小媳妇和待字闺中的大姑娘首当其冲成了大伙调侃的对象,往往招架不住大一些年纪的、伶牙俐齿的妇人们的取笑而弄成个大红脸。清幽宁静的井台成了欢乐的发源地,来到了井台边,生活中的委屈、烦恼便在嬉笑怒骂中消散得一干二净。


  中午的井台相对平静 了一些,但如果是在夏天,吃完中午饭又未到上学时间的孩子们时常聚集到井台边玩水,因为村里附近缺少江河,井台边的戏水活动往往也让顽劣调皮的孩子趋之若鹜。女孩子们带着脸盆、毛巾、香皂,在清澈沁凉的井水中洗涤头发,用朴实的木梳整理被井水滋润得光滑黑亮的头发。男孩子们洗凉水澡,互相泼水,把头伸进水里比赛憋气,还有的偷偷拿来大人洒农药用的喷雾器,吸上水四下扫射,井台边的树木、草垛,甚至鸡鸭牲畜也未能幸免,闹得大人们操着扫把佯装追打才一哄而散,留下一地的狼藉。井于农村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孩子们尽管调皮,却不会对水井做出任何诸如乱扔东西杂物的亵渎之举,这和村民们祖辈遗留下来的良好的言传身教不无关系。


  傍晚的井台是男人们的天下,劳作归来的汉子们来到井台边,先打上一桶水走到稍离井台的地方,把沾满泥垢的手、脚、农具冲洗干净,再打一桶水慢慢擦洗,慢慢享受清凉井水的抚慰,最后用整桶水兜头淋下的那个爽快哟,让劳动了一天的疲劳荡然无存,于是,带着惬意回到炊烟袅袅的家,带着惬意走进妻子温柔脉脉的梦乡……


  夏夜的井台边 别有一番韵味,皎洁的月光白银般洒下,映照着农村的瓦房、禾坪、道路,一片朦胧,清风徐来,蛙声如鼓,井台边的竹林也发出沙沙的响声。小孩子们在井台边打闹做游戏,小伙子们吹着口哨唱着流行歌曲,老人们用刚打上来的井水煮上一壶清香的茶,在茶香中讲述着一个个古老的传说,闲聊着时下的农活节气和收成,年轻的壮汉们嘴里说着说着,话里“一不小心”就带了“味精”,不时引来一阵阵暧昧的笑声,天上的月亮高高悬挂,井里的月亮却似乎因羞涩而醉意荡漾……


  离开老家已多年,听说村子里的那口井虽然清澈依旧,但却极少人使用了,不是因为它外表的残旧和无人打理的荒疏,而是因为偌大的一座老屋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几户老人,近在咫尺的新规划的村庄美观时尚且现代化设施齐备,家家户户用上了自来水,村民们都不再需要到井里担水生活了。


  但我还是时常怀念村里的那一口井。


  (编辑:陈悦申)